嫦娥的宿世此生
作者◎马伯庸
嫦娥号拽着玉兔车登月了。嫦娥奔月、玉兔捣药这两个中国文明里最夸姣的意象，中国人从小就耳熟能详。现在这些传说能完成——哪怕仅仅名义上完成——实在是一桩夸姣的联想。 嫦娥奔月，人人都知道，不过嫦娥同学的实在身份，知道的人恐怕就不多了。本着八卦的精力，咱们也无妨人肉一番。看看这位神仙姐姐的宿世此生。 嫦娥本名叫桓娥或姬娥，避汉文帝刘桓的讳而改为嫦。右边的常，上面是尚，下面是巾，尚的原意是摊开，巾指布，合在一起，便是日常穿戴，后又引申出继续之意。常字加女，便是不死之女。嫦娥不是偷吃了不死药吗？所以这个姓名，真是当之无愧。 最早《山海经》里的记载，月神叫“常羲”，也叫常仪、尚仪。常羲和她姐姐羲和嫁给了帝俊，羲和生了十二个太阳，常羲生了十二个月亮，姐妹俩一个成了太阳他妈，一个成了月亮他妈。古音读羲为娥，嫦娥的最早原型。恐怕和常羲有关。 在江陵王家台秦简《归藏·归妹》有这么一句残缺不全的话：“昔者恒我窃毋死之□□□奔月而支占□□□。”《归藏》是夏代所用卜书，与《连山》、《周易》统称为《三易》。可见早在夏代，现已有了嫦娥奔月的故事。 汉书《淮南子》中《览冥训》一篇里，嫦娥奔月的故事现已成形：“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，姬娥窃以奔月，欣然有丧，无以续之。”可这个版别的《淮南子》，是今本，不全。有人在别的一本书《初学记》里找到引证古本《淮南子》的记载。在“姬娥窃以奔月”后头，多了三句特别可怕的话：“托身为月，是为蟾蜍、而为月精。” 等等，咱们没看错吧？ 娇滴滴的美人嫦娥到了月亮，竟然变成了一只大蟾蜍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，这咱们知道。但癞蛤蟆自己便是天鹅变的？古人不是在成心抹黑嫦娥吧？ 还真不是。古代中国人一直把月亮的暗影当成两种动物：一种是兔子，一种便是蟾蜍。屈原《天问》说过：“夜光何德……而顾菟在腹？”夜光便是月亮，顾即指蟾蜍，菟是兔子。可见在春秋时代，我们以为月亮上头趴着的正是一只蛤蟆一只兔子。 这个观点到汉代也没隔绝。马王堆曾出土一幅汉代帛画，右上角是一轮红日。红日里有一只赤乌；左上角是一轮弯月，月上赫然就画着一只癞蛤蟆。至于它们在月亮上干事，乐府有一首《董逃行》说得很清楚：“采纳神药若木端，白兔长跪捣药虾蟆丸”，兔子捣药，蟾蜍担任捏药丸，分工清晰。 嫦娥可不光是变成癞蛤蟆就完了。太史公《史记·龟策列传》中讲到万物都有克星时举了个比如：“日为德而君于全国，辱于三足之乌。月为刑而相佐，见食于虾蟆。”意思是说：太阳牛不牛？要被三足乌欺压；月亮牛不牛？还要被蛤蟆吞噬。 也便是说，嫦娥变成蛤蟆今后，还要去干天狗的阴谋——食月。月食的时分，老百姓们敲盆打锣吓唬的不是天狗，而是青蛙公主嫦娥…… 后来古人也觉得这事实在太厌恶了，便把嫦娥变蟾蜍这段从《淮南子》里删掉，以保存了她最初最夸姣的形象。传达的人成心省略此节不讲，以免损坏小新鲜们的心境。食月这事，也交给天狗代庖。嫦娥就此洗白。再没人提蟾蜍的事了。不过“蟾宫”一词却是保存下来，成了月亮的代名词，“金榜题名”还成了祝愿科举中举的一句吉利话。 李商隐写过一首《嫦娥》诗：“嫦娥应悔偷灵药，碧海青天夜夜心。”嫦娥在广寒宫夜夜懊悔，说不定正是因为她没料到自己会变成癞蛤蟆吧…… 选自《看全国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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